寒梅着花未
冬天在我的腦海中,有兩種樣 子:一是故鄉北京的冬,一是香港 的冬。香港的冬總是在一夜間悄悄地 來臨,而北京的冬天是要醞釀的。
在北京,剛進十月,冬的身影便開始慢慢佔領生活,從顏色開始, 樹梢上那老成的綠色被渲染成金 黃,直到只留下土褐的枝幹林立街旁。這個時候,氣溫才真正地讓你 能感受到它,冬也便開始了無孔不入。溜過水面,結成了冰;劃過天 空,凝結成雪和霜。清晨,拉開窗 簾後發現外面的世界一片潔白,下雪了。許多年前,最快樂的日子, 莫過於下雪天,父親帶我去溜冰, 什剎海、頤和園、陶然亭都留下了我童年和父親在一起的快樂記憶。 春節的最後一個夜晚,是冬天最熱 鬧的時刻:除夕的煙花爆竹聲在偌大的京城此起彼伏,那是冬的聲音,是家鄉過年的聲音。後來「禁 燃」,這些東西慢慢從人們的視野中溜走,冬也慢慢褪色。
再後來,我移居香港。冬在哪裏?我總以為,在香港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冬天,因為寒意很難留下任何印記。葉不會黃、不會落,沒有雪花,水面從不會結冰。初來乍到時,習慣這裏的天氣,是從所謂的 秋風開始。一年中最後的風球終結了炙暑,驟降的氣溫,一夜間提醒生活在這裏的人冬天的到來。大概 是立冬時節,北方的風開始刺骨, 從未去過北方的香港朋友問我那裏 的冬天是什麼樣的?我總會說,北 方和香港的冬天完全是兩個概念。 香港的冬天單靠少許暖手袋就能將 就,北方不行。我特別理解土生土長的香港朋友對冬季的憂心忡忡, 冬在這裏是陌生,是相較夏天短得 多的過路客。但無論如何,香港的冬還是好過得多——即便冬天一年 比一年冷,一年比一年長。人在香 港,冬天永遠是暖暖的,人們的心也永遠是暖暖的。
4年前的冬,疫情正峻。那時僅有 的「金巴」車票被炒到 5位數一張, 我一個人留在香港,4年離開遠在內地的家人。除夕夜,香港街頭人潮 依舊。一個人的年,那種感覺彷彿異鄉客遊走在陌生的大街小巷:港鐵通宵的夜,從旺角遊車河到中 環;文華東方酒店新春的紅燈籠, 透過窗戶若隱若現;皇后像廣場熙攘的人群,鼎沸在燈紅酒綠的都市風景下,從身邊經過的所有人,他 們的臉上都掛着笑容。這笑容中不時還有南亞人的面孔、歐洲人的面 孔,他們提着紅燈籠,戴着紅圍巾, 從我身邊經過時,操着一口流利的 粵語「新年快樂!恭喜發財!」我感 受到香港地的開放和包容,這樣的精神令人感動。看來,我們的中國年, 牽動着所有人的心。我們的中國年, 讓獨自漂泊的人也找到了家的溫暖、 家的歸宿。那一刻,我想我的家就在這裏,香港就是我的家。
時間證明我是對的,往後的這麼多個冬天,大多都在香港獨自過, 陪伴着這個城市一同走過寒冬,縱 使一個人,也從不會感到寂寞。疫情後的這兩年,香港愈來愈熱鬧, 生活復常,萬家相聚。久違的煙花 匯演回來了,既彌補了北方煙花不 再的遺憾,更欣喜見到我們的城市慢慢復甦,重新煥發生機。這些 年,香港如同歷經冬天,每個熱愛 這地的人都一齊陪伴着我們的城 市,等待春天的到來。如今,我看到希望的果實更加茁壯,在初春之 際醞釀着無限的力量。這種青春火熱的心跳砰砰帶動生命勇敢戰勝寒冬,點燃了所有人心中的一把火, 照亮屬於我們的城市,溫暖我們共同的家。香港,春天來了。而我呢?轉眼間已經在這個城市歷盡了 那麼多個春夏秋冬,不論我走得多 遠,這份落葉生根的牽掛總提醒着我從哪裏來,該到哪裏去。每一次 回首,每一次駐足,深深地凝望最 初和最真的自己。香港,我在這裏與你緊緊相連,永遠永遠。
生命故事中,總有那麼一篇叫故土 鄉愁。3天前,我接到了通知,有機 會參加下個月舉行的「華夏博覽看今 朝」研學活動,地點是北京和吉林。 冬季裏去北方走走,這樣的機會太特 別,對我是,對很多香港人亦是。中國人常講的團圓,最好的呈現在冬季。和香港朋友共遊故鄉的冬,希望那幾天是有雪的,暫時掩埋我們生活的鋒芒,留下成長無憂的故事,體驗 地道的臘月情懷。我相信,無論南北、他鄉或家鄉,哪怕各有各冬,各 有不同。但只要這份在每個中國人心 中根深蒂固的冬日情結不改,哪裏都是故鄉。我們在哪裏,哪裏就是家 園——「來日綺窗前,寒梅着花未?」
盧迪 將軍澳香島中學